美丽学姐

不写诗的诗人

梦一样

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他说来,跟我来

河水清澈

水草白花正开

来,跟我来

跃入水中

趟着月光到达彼岸

那里的夜晚

不会醒来

在地铁四号线上,我遇到了一个人。

他仿似我的旧爱。

我透过玻璃门上的影子,呆呆地注视着他。发型,手指,身高,以及低头玩手机的姿势,让我忍不住多看几眼。我甚至产生了他在北京的错觉。可少年的花裤衩告诉我,故人他不在这里。他穿着红色t恤,前面有一个张大嘴巴的恐龙头像,也许是鳄鱼,我看不清楚。我看他的时候,他正在低头玩手机。可当他抬起头看着玻璃门的时候,我便不敢再看他了。即使努力盯着影子里的脸看,也没有勇气坚持。

他在西直门下,我跟着他出来,可等我还在楼梯下的时候,他已经三步并作两步地跳到了上面。

我跟丢了。沮丧地耷拉着脑袋,拖着沉重的脚步寻找十三号线的指示牌。

就在将要进入十三号线指定通道的时候,看到他正站在通道入口玩手机,看到我发现他后,便向出口方向走去。

我急赶慢赶地跟上,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。

从西直门出口走出来的时候,夜幕已经在天边垂了下来。我在他身后停下来,他回头看了我一眼,说,跟我来。

他先是慢慢走了几步,确定我跟上后便加快步伐,越来越快,最后成了奔跑。

仿佛我们跑到了缠绕着月季的铁栅栏前,嗖地一声穿了过去。他跑得越来越快,我都有点跟不上了。

他向后伸出右手,慢下来,等牵到我的手之后便又恢复原来的速度。

我看到两侧的高楼一栋一栋地向后倒,灯盏啪啪倒下碎裂,一盏跟着一盏熄灭,成了身后单一色调的黑夜。

我跨过河流,跨过山丘,跨过北方的麦地,跨过一座座城市一栋栋高楼。直到前方再也没有灯火,才慢下脚步,我听到山谷里传来火车开过的声音,还有漫山遍野的虫鸣。

一阵风来,水稻的香味漫过我的鼻端,他松开我的手,走到小溪旁。溪水哗啦啦地唱着歌谣。

他回过头,跟我说,沿着这条小溪,能看到一路的野花盛开,在路尽头的山林里,有咕噜咕噜的猫头鹰在树上蛰伏。水里还会传来水狗的狂吠,尽头是一条河流,河流里,水草的白花正开。

他又伸过手,说来,跟我来。

可是,我怕猫和猫头鹰,也怕水狗。我站在原处,不安地掐着自己的手臂。

他走到我跟前,在我腿边坐下。

是不是这样就不害怕了?他问。

腿上传来他的体温,我感到莫名心安。我靠着他左侧坐下,将头埋在他肩膀上哭泣。

 


 

他抓了一把溪边的艾蒿点上,浓烟赶走了蚊虫,也覆盖了水稻的香味。我听到呱呱的蛙鸣从身后传来,蟋蟀也在四周奏响交响曲。我变回山野里的牧童。在给稻田蓄了水的夜里欢快而归。

等我哭停了,他说,我给你看个东西吧。我说好。

他咬破食指,在草叶上一点,血液在草叶上开始渐渐发出绿光,接着慢慢沿着草茎向下流动,到达根部后就变得更亮了。一棵,两棵,三棵······草丛就这样被点亮,像灯盏,按着约定好的口号,一盏盏亮起来,沿着小溪,围绕稻田。绿草的根部发着光,被茎叶遮挡,斑驳的光影,像一张铺在山野里的荧光毯,也像一直发光的雌性萤火虫停在青草根部,放着绿光。

我看着眼前一点点蔓延的草灯,感到很惊讶。

我带着惊恐的语气问他是谁。

他说,我就是我啊,你最期待的那个人。

不,你不是。他不在北京。

我当然不是他,我是你最期待的那个人。听不懂吗?

听不懂。

换句话说吧,我是你执念里的那个人。

也就是说,你不是真实存在的,是吗?我开始由恐惧变成沮丧,假如这只是一个梦,醒来肯定又会难过非常。

其实我是存在的,只是你不认识我而已。

怎么说?

我在你意识之外生活。在另一个你尚且无法到达的世界。

还不是不存在?我别过头去,带着哭腔愤愤地说了这么一句,眼泪还是没有忍住,滚了下来。

每个人都是一个世界啊,不是吗?你没有到达我的世界,所以你不认识我,等你认识了,就说明已经到了,不是吗?不要难过。

说什么屁话!我依然在赌气。

你就是经常这样,所以到不了我的世界。你只会看着前人发呆,流眼泪,不去找我,才会这样越来越孤僻,越来越不开心。

他也别过了头,我感到他的声音变得非常遥远。

 

我擦干眼泪面向他。

那能怎么办呢?我就是忘不掉嘛!他当初那么爱我。说的时候我擦干的眼泪又涌了出来。

他回过头看着我,伸手刮走了我的眼泪。

这不,我来找你了。你总是在自己的回忆里迷路,我想如果我不来,你是不会找到出口的。像今天,你会走向十三号线,会到另一个站换另一条路线。在我上车前,你已经绕了无数个圈了,不是吗?

你就像绕太多次,公交卡透支而无法出来的人,只好破罐破摔,继续绕下去。像跟我赌气一样。他扯断细长的草叶,绕着手指玩。

可是今天我怎么就出来了?我好奇地问他,不明白今天怎么就出来了。

因为你紧跟着我啊,机器反应的时间,足够两个人出逃。他将草叶往鼻子上凑,深吸一口气,将青草香味吸入肺里。

我低下头,无法反驳。

他向后倒下,一旁的青艾仍放着白烟,他将手指交叉,枕在脑袋底下。慢悠悠地说,我知道你爱过那么一个人,跟我极其相似的人,但他不是我,我相信你爱他不过是因为要爱后来的我,但我不会是他的影子,因为他放弃了你。他的放弃正好是因为只有我值得而他不值得。你说是不是?

像我爱过的某个女子一样,我放弃,不过是因为她不是你,她不是你,所以我也就不值得。是不是?

我竟然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,只好一边嗯嗯啊啊地答应着,一边因为自己摆脱不了美好回忆而气得时不时掉下泪来。

终于忍不住,趴在他瘦骨嶙峋的胸前咬紧牙关伤心地哭起来。像当时趴在另一个人胸前欢笑那样坦然。

哭到累,哭到自己觉得没趣,也哭道他红色的t恤被我的鼻涕和眼泪浸透。

你之前的眼泪,是因为我迟到,不能在你委屈的时候抱紧你。你今后的眼泪,将是因为欢喜,也将是因为跟我闹脾气,不会再是因为别人。

对于我,你也该这么想。我也有脆弱的时候,但一定不会让别人看到。希望你能明白。

我依然将脸埋在他怀里,一声一声地哽咽着。

他搂紧我,仿佛已经习惯了一样。

他说睡吧,趁现在青艾没有燃尽。睡醒我送你回去。

我抬眼,用婆娑的泪眼看他,他低眼看着我,将双眼眯成月牙形状。

曾经有个人,笑得跟他一样。

草灯从身侧,一盏一盏地熄灭,慢慢向外传达命令,山野又归入夜色,呱呱的蛙声,在试图覆盖蟋蟀的交响曲。

醒来时在自己的床上,温柔的少年与夜晚,像梦一样。

 


by下某

图/未知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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